忽然,我就到了一个没有阴影的房间
一束强光从吾友传递给我
被要求回忆,认罪,俯伏于
现在时,从遥远的过去复活
以包裹过的软墙壁包裹我的
进行时。500瓦的白炽灯消除了昼夜
轮流监视的眼睛,总是
两个人、三班倒,从左右、上方
看入甚至最不堪、隐私的活动
强光从远古提炼出灰、白、红
三元色
反自杀、反生活的三元色
伟大的抽象逼近,要求我端坐
重复上世纪八十年代办公椅的形状
腰与椅背平行,腿与椅腿平行
双手抚膝,不可妄动,平视
无物。名为:
白炽禅
法老禅
有人就坐疯了。吾友注视一只蜘蛛
从不那么完美的几何形铁窗爬进来
在他残疾的两腿之间织网,名为:
天网之置留
捕获了他作为一名中介人
在招商引资和投机活跃的十年中
他的好脚好手那么好使,在钱与权
与艺术之间奔忙,快乐地交友
与董欣宾、卞雪松……称兄道弟
南线
划过他的脊柱,到他的双股之间
就停住了:精劲如男童的睾丸
飞白如童子尿奔放的感觉,往上一勾
圆中带方,他就坐进电动轮椅,背负
一笔书
蜘蛛从时间的黑腹中抽出银丝
试图捕获他的眼泪
他拒绝,挪到水龙头边,假装洗脸
而奔涌,随水冲入下水道
献给大地
强光也折射我,回到1993年
我从周敬民单身宿舍的阳台
遥望董源画过的、多泥披草的江南土山
农民穿套鞋,戴斗笠,肩扛锄头
悠然察看
水路
敬民毕业分配到陈贵变电站
面对单位院墙外唯一的马路,遥想他的恋人
这组织系统的
电
垂直落到后院变压器巨人的手臂
嗡嗡作响。他说他要养我写诗
一边联系附近的小铁矿,秘密参股
变压器的胸脯不可接近
我在这里,铺开纸张面对它,太早
如何把一座小镇含入语法,直到看不见
但可以感觉到?现在它是明确的
空
农村的
视觉规划
同站的年轻人买了一辆摩托
敬民围观,试骑,磕断了门牙
带电的我们交叉过后,就分散,走远
他到了北京,做相关行业的生意
他的恋人带着一个女儿,跟他在一起了
在唱过那么多、那么多的情歌之后
我挪了几个城市,接着写
青春所见,在青春、流浪、商业
和高亢、不靠谱的策划书上
居然有人付费,居然总是有机会
在KTV包房中做出决定
自由如高压线上的鸟,水滴之间的火花
所到之处,都掐得住
我在领会错了的时代形成我的性格
建立自信,造成一种繁荣的感觉
虽然我从未唱颂歌
我的身体也长成了一种开放
现在却得放弃,无路可逃地蒙上薄膜
空气胶囊塞满我的肺和喉管
是忽然自动包装的。他们告诉我
这里已被注册专利,你要进入大数据
留下虹膜、骨相、脸颊抖动的
生物签名
方可享用恐龙时代至今的地球遗产
我一无所知,竟已成为此公司的雇员
我的身体被梦打上防火墙
囚链接
激活的九十年代在我的脉管里跳
看见那个年轻人北上南下,寻找文化、谋生
在北京,我租的第一间房是地下室
透过窗户看着行人的腿
来自《巴黎圣母院》的钟
在体内敲响,与光明的对称搏斗
朋友说,这里刚刚发生集体流氓事件
我已进入一个乐队的身体被带走后
留下的空洞,享用他们
污渍的床垫,陀思妥耶夫斯基追赶
海子的死到一栋大楼的地基,对着
场景尾
而落泪。第二间房在圆明园画家村
房东老太每早起来敲我的门
看我被蜂窝煤炉密闭暖气窒息没有
1992年冬,我喝西北风写诗
陪伴邻居的东北画家画葡萄、苹果
醉醺醺在午夜转钟后拦出租车
没有人敢载我们,把呕吐物留在
永定河畔
踩着薄冰,一路摇摆唱回
第三间房在广州林和村
我已意识到“不赚钱实在对不起亲人”
就到了广东国际招商中心,翻着
字典一样厚的电话簿依次打电话
一开口就结巴,只好埋头做文案
为碧桂园办的中国第一所贵族学校
把复杂的诉求捏拢。“富不过三代”
我威胁道,但是毕竟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如果你把孩子交给碧桂园小学
你的成功就有人继承
未来的中国首富杨总就坐在我对面
展开一张蓝图,为别墅也卖出去了
而狂喜。被称为“策划大师”的
新法社广东分社记者一边提交
内参
一边指导我们工作
在此,我遇到我的挚友喻华峰
“南都事件”的主角之一,他入狱之后
我给他写信:“下一个十年
中国变化的动力将来自于历史,
而这已被九十年代和WTO所遗忘。”
如今历史已然来到
以一室强光,我仍然准备不足
史事卡
从南明写给教皇的求援信
载勋模仿义和拳设的小神坛
康有为的衣带诏,流入御史巡视组
杀回马枪的慌乱中
将红顶商人胡雪岩的眼睛照瞎
返生书
在新时代的轮廓明确之际
寻找可触之物。历史是给我摸的
我觉得。她尖叫,因为我触到了痛处
她咯咯笑,那是痒处和私处
我的手不愿到达第四间房
1994年,《现代人报》居然接受
香港《明报》集团投资
从一家周报改版成日报
我应聘,作为副刊部编辑
度过我一生中最自由、有活力的半年
老板金庸给我们买了职工宿舍
我住在那里,与一群年轻的记者一道
约稿,手工画版,有专业校对
给我打下手,自主发稿费,脚踢地面
转椅一滑就到了
一边等待报纸的死期
钜辉是友人中第一个走的
随后是劭雄、黄专……这些叛逆的、
提问题而不回答的人,以他们各自的死亡
亮晶晶悬在天上
造成硬边起伏的天际线
无所谓原谅。从理解中提炼不理解
做永远的左派,发动机的活塞
钜辉做了一个镜屋,内嵌光源
以脚手架状的竹杆充塞整个空间
没有门但有窗户,看进去
那些脚手架就无限繁殖
对于我们的迷惑,他很满足
那些年广州就是一个建筑工地
他要把它们等分
到不可居住的空间。无人的乌托邦
照见窥探者的面容
把回声延展到无限
他开一个影楼,在婚纱摄影中
失去了对婚姻的信心
他用树脂做了一个旅行箱
即使从外面也可以看见各地的照片
来和去
风景中的生存除了风景毫无内容
劭雄探索无主体的视觉可能性
两个暗箱,分别限定左右眼球
该看什么
他把镜头绑在自行车辐条上
上街买菜拍下的晕眩与他无关吗?
他又用纸板做了几个系列的
街景微雕
清明上河图
现代人的日常似乎比宋人的日常
还要自在,远离政治也就贯穿了千古
缩小印刷的,连手迹也不留
黄专一边策展,一边写当代艺术史
还有这样的英雄行为!
癌细胞堵塞了他的血管
这一刻的河流
两次踏入它就冻结了
姐姐为他移植了骨髓
他醒来
又写了那么多个案
偿还被他写入历史的艺术家的捐款
为OCT当代艺术中心操劳
时间的眼泪
化为一个个展览空间
化为对他人的理解,言说
他终于搁下笔
留下未完成的方案和未服用的冬虫夏草
一林穿越墙壁来会我
告诉我他住在美国,除了必须
倒挂在天花板下吃,甚少创作的机会
他与墙合体
始于1993年,对理想住宅的想象:
他面对一些钢筋的骨架,几块砖
浮在指定的结构中,犹豫。它们可以
互相替换,这是建筑得以成立的原因
在0号房中
一些砖顺着脚手架往上爬
另一些在地上,像民工挤在一起
灰蓝的工作服互望
成逗号,而随时爆发某种能量和技巧
挥舞的飞翔
从这一格冲到那一格,像一群鸟
在高压线的音乐笔记本上
怎么挪动,惊散或聚拢,都合理
在鸟的舆情的作用下,完成天际
五线谱上的一个片断
你要说有鸟王啊,可我怎么看
所有的鸟都是一样的。鸟王
是另一种形式的建筑构件
类似于包工头,在0号房中
他们化身为一堆斧子,斧刃锋利的共性
斧身、斧柄红色的特性,他们
劈砍的现场
不在这里,而在另一些地方
一只斧子飞起,示意:
这栋房的规模需要扩大,因为
增值的锋利
已扩大了地基,为后代居住方便
砖自己要考虑永久凝固
不定形的血肉为砖的四方形状
要假设理想的后代也是如此
从娃娃抓起
0号房不断地扩张
而从未真正地住一个人
斧头,那些规划者的手段
也从未试图入住,他们只是在大门外
指指点点,把地基设计成基因片
而随着斧头对自己的了解
每一间房会略有变化,荒莽、野兽
在这栋建筑的周围环伺,但理想的住宅
并不排斥自然,毋宁把自然作为
造血功能
而整合进自己的结构中
比如下水道的灵活设计。理想的空气
在斧口闪烁的灵感中
在房与房沟通的内部对流中
九十年代初,一只
黄钺
刚到广州考察、谈话的时候
一林就敏锐地意识到,墙生活的方式
将与过去有所不同。他看见
墙的眼泪
在新墙的搏动下他辨不清方向
而思考:作为一块砖,怎样
改墙?
从马路的这边移到那边
对于迎面走来的行人、车辆,左右相反
墙在街上漂移,造成了交通堵塞
如此,他又回到砖头中间
与大众方形的身体对话。他痛恨一些
非砖因素
比如钱的介入给建筑带来的麻烦
在一次集会中,他用砖砸钱,撒给
台下观众,但是钱仿佛常青藤缠住了墙
甚至暗中指导墙,增厚墙
他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砌入一堵
干净的墙
砖头的棱角从头顶、肩膀、腋窝、
双腿两侧给他温柔的触摸
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人形的轮廓
而是古老的瑞兽,比如狮子、麒麟
穿越墙面往来于两侧的虚无。他声称:
伟大的国度
将要推倒墙,让人民可以自由进出!
但是他翻墙得来的翻倍印象,却给他带来
双重的不自由、两边都不能住
只在同为社会主义的古巴
他才得到某种同情,让他使用
中国度量衡
古巴人像广州人一样好奇,依次坐入
他的杆秤的提篓里,一林把斤两
逐一写在哈瓦那街头的碎石路面上
汽车呼啸而过(卡斯特罗死后,
情况发生了变化)为了体验自己
从古老的东方逸出的个体
不得不打扰欧洲一座小城
市民的日常出行,一林从瑞士比尔的
正义之泉
底座出发,以滚动身体的方式穿越人行道
(正义女神是一手持剑、
一手持秤的蒙面金发女子)
他在助手的护送下
用了三天时间滚到比尔市政厅
他滚着,滚着,感到自己轻如一捆棉花
在欧洲的腹心、中立之地
这横向的、艰难地抵达的丑行
难道不是女神之剑的反复刺入
比故乡利斧的劈砍更深?
他千疮百孔,形如脏海绵
沿途吸收欧洲人行道上的积水
空如他小时候从小学推到大队支部的铁环
我隐身到日常中。这个空间还够用
就目前来说。所谓退藏于密
就是吃饭,喝水,摘菜,上下班
睡觉。我能做到劳而无怨吗
留在感兴的生命中?我训练心和词语
带着被斩断的头颅回到本地
把它作为书签夹在书架上的
某一本书中,我的感觉力还完整,它
能受不能思
不能开口说话。因为它是被威胁的
它的断口对应着不被允许的宏大
时间,这湮灭的机制,我敢于窥探它
从碎纸篓里拣出一些词
重新拼贴出一首诗
像一名侦探?1993年10月
我接到同学的一封信说:要下海!
这是当代最激进的运动
要响应伟大号召,去南方学习
发财,方为好汉!我看见一条
好汉提着大哥大,如李逵提着板斧
往桌上一放,招呼服务员
这架式,这干部
无产阶级的小妹走过来
我住在另一些阶级兄弟腾出的房子里
同学单位的隔间,城中村农民种植的
异样谷子是我的愤怒,一名歌手
背着吉他穿越人肉的街道爬到顶楼
对着星空练唱
我也住在顶楼,早晨看见一次性针管
丢在我家阳台上,作为问候
那个坐在幽暗、油腻、靠墙的餐桌旁
传福音的是谁?她的额头发出微光
圣洁的脸埋向一盘青椒炒肉
她刚刚经历民营医院的一次
人流,大出血
在祷告中勉强止住,那痛
成为救赎的圣歌,视我此刻的沉静
为天国的预兆。推销员的大本营,小戴
那个与我同睡通铺的臭脚的兄弟
戴着墨镜,站在逆光的窗口发出的誓言
那位刚从山东来的高个、好看女孩
在隔壁宿舍与我们同住了不到一月
就与老板同出入,高出我们之上
这大市场,每天考验
心动和羞耻
没有老师教我们,一个民族的失怙
狂欢着,恸哭
禽畜一样无知,任人宰割
而宰割者来自左边,那最先受诱惑的、
最无情的,因为他们自知
与我们没有区别。陶轮中的
神之无
那散布分裂的,引领我们
那渴望进步的,用永恒的运动造出静止
因此天国不属于我们
它不是不存在,而是隔着一个乌托邦
在单位中,泥牛入海
在商海中,能收回、恢复自己的身体吗
这是一代人的努力。渴望
技术,中性地对待人生
有时也能成功。代理了某个品牌
掌握了某个部件的上下游
作为业务员,再回去
与单位打交道,试探那些脆弱的部分
而获得一种独立的成就感
女性知识分子的身体
在自弃的快感中获得观念的愉悦
与智力不及的丈夫分居,远离家乡
也尽孝
安慰:硬硬的,秋天的石头
她融化于别人的熟丈夫
但是对方放不下自己的家庭
在商务舱里天马行空,依赖高级化妆品
羡慕死了小学妹颜值的数据
名牌大学文科毕业的华峰
自己招募一批手下,与他们同吃同睡
以古代名将的风度承包一家
日报的黄页
见过多少奇怪的人,在商言商
以一颗朴实的心冒险,陪客户到郊区
吃出珍稀动物的爪子
而愧疚;到不名誉的小镇
看他们点女孩带进房间自己在外面等
与点剩的女孩嗑瓜子,聊天
直到结账。他已获得“大哥”的爱称
和若干破碎家庭的信息
他守护他自己的
他的手下比他发财更快但愿意跟他
直到他成为《南方都市报》总经理
几年后,《新京报》总经理
用挑选业务员的方式挑选记者,把
导向
视为一项技术性工作交给主编
支持他成名。他们培养了伟大的记者
试图压制
良知的前线
但不是真的想压
于是,被调查、入罪成为惩罚性的
擦边球
精准地擦着他们
中国新闻史上的小浪花
纸质传媒的晚霞
主编出来后,把嬉笑怒骂的鲁迅
带进《足球报》,这没问题
华峰出来后,尝到褚时健的橙子
未成熟的味道,就与古稀之年的他
一起等
褚橙:向生而死的果实
一代实干家归去的圆满在我的口中融化
青年生活是可赞美的,青春是可原谅的
但是神明或因果平等对待一切
倏忽一下就老了,猛然发觉
死亡和天平
从未离开我们,我欲放弃这种认知
回到糊里糊涂的年代
由生命力主宰我,却是带着一只筛子
在时光里打捞,沉入黑暗,不无安慰:
我看见他们的脸庞在深海里
起初分散,继而合一,是的
就是庄子笔下的鲲,化而为鹏
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感到对南溟的渴望,要飞过去
九十年代的自行车的速度
从海珠桥到天河,我与连晗生
忽然折回三寓路
胡昉、凌越、张晓舟在那里等我
九十年代的辣椒的味道,让人毁容
大排档和风炮
构成一个民主、筑路的词,而南方
没有冬天,李凡也没开始胡话写作
兄弟们扛着命运的大砸锤
把迪斯科舞厅震塌。在水边吧
江南藜果刚刚放弃记者身份,率先
开发了茴香豆,把我们都变成孔乙己
这些南下的文化人,小老板和妹子
把同一种道德压入麦志雄式
直觉的直线
他的艺术生涯才开始就结束了
回到原点:画效果图
与女朋友相依为命,日夜赶活
志雄率先买了房,成为第一批练功的人
在当代史的节点中,消失了几年
我揪着心在网上搜索他
直到本世纪初,又看到他出现
博尔赫斯书店的清晨
陈侗拿着一把画刷在卷闸门外涂鸦
迟缓如菲利浦·图森甩出的
飞镖
钉在我的头皮上,没有感觉
而郑国谷带着他的准新娘,从阳江
到广州度蜜月,醒来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自拍。他弄假成真,在一座山上
把那时代的一款游戏《帝国时代》
建成实体,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记录
成为作品;在开山的过程中,感受到
石头和气
道教诸神和磁场,渐渐推进到《了园》
这虚拟,或实构
空行母出现在美术馆上空
他曾试图下一场人工降雨,浇灌他的
城市之松,虬曲的内劲,通过
U形磁铁
激活了太极双鱼,及中西抽象的互动
李凡在白云山下告诉我:
性欲是一个剧场
他已进入杜尚最后的作品
《我们将会等待》
把二十年中几百万字的实验小说废弃
而完成从喜剧主角到独觉僧的转变
他发来的偈子,无解
他的棒喝发自北极和南极
我却看到朝霞晚霞之间,晴朗的天空
在一个被一致性、举报和抖音
弄得猪狗不如的视觉中
我青年时代体制外的悬空的个人主义
反而一再成为发展之梦的模型
辞职的冲动一直持续到晚年到来
现在,我除了协助地狱中的审判
什么也不想。那段幽暗的时光
成了我自己的林菩狱
我看见我的女友的胴体
在那离家的流浪中,南下半年之久
她终于来了,我们租了一个十平米的小房
在一个电饭煲上炒菜、做饭
她的惶恐,第一次出远门
在我的怀中安静下来
第二天,《现代人报》的一位女同事
问我:“有什么感觉?”
我一时语塞。到现在也说不上来
遗憾和幸福。放荡的狂想和压抑
被真实的肉体赋予细细的泉音
我的爱人在一栋出租房四楼拐角的
着地席梦思上找不到工作
但很快会得到解决。她离开了
一帆风顺的单位,眼中只有爱情
而我除了背叛什么都不懂
只是从未触及柔嫩的伊甸园
她是我在那儿的女主人
不可动摇的夏娃
在这尘世,我亲历的故事不过如此
直到中年危机还会反复一次
她每让一步都会扩大一点地盘
直到把我完全占有,相敬如宾
而又亲如兄妹。一个人在道德中
做过的决定不会退却,神佛
只是外在的提示。你不可用
信仰的话语淹没你实际的行为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因我自己
在那里面转了十几年,已精于此道
何况世俗的、只要求别人做的宣传
我实践那宣传、教义要求我做的
而不信那向我宣教的
悟道的途径
是忠实的,遍地都是
如人行道上的白果,没有人弯腰捡起来
银杏,上古的遗种,活化石
被广泛种植作为风景树
这是现代人的富有和能力
而他的无力,是:自弃
一说起那段日子,我的妻子就哽咽
亲爱的,我对不起你,但我把一生
给了你,并且与你生了一个儿子
我幸好足够长寿,活到明白
由于我随波逐流和忍耐的时间足够长
我已获得对我的时代审判的
力量和信息,即使我们只在
地狱的最上层,波澜不兴地
受难和受罚
维持了必要的体面。对罪人的举证
是从觍颜开始的,到心安结束
就这样了,不再退却
我们曾经的恐惧,将作为余生
快乐的素材。你说你走在一个
陌生巷道上的清空、透明体验
那些青砖之间的白色墙线
命运的网格
在广州的一个菜市场,第一次买花椒
那摊主欺骗你当选黑色的种粒
而不是种壳;你上班的医疗器材公司
在我上班的中途,因此我每天早晚
骑车接送你,这在你的同事们中间
传为佳话,那种大家都一样的、
平等的感觉
成为我回到武汉后特立独行的资源
我就靠这打工的三年中建立的自信
面对官僚和山头
他们中间神秘的关系,无非是
认主人,从被奴役中获得奴役的力量
那些伪善的人,一见我面就发泄
对官方的不满,对国家前途的忧虑
这是他们对我的认定
谢谢。你们想得太简单了
我对历史没有忧虑,对自由也没有
对你们早已判定排除我,把我列入
异己名单
痛苦也有限。而你们把自己不信的
价值许给我,倒是帮助我认清了
我是谁?
我是那必然被评上的倒霉蛋
但有些东西已复苏了,且不再是
素朴的,被进步的偶像吓倒的
我的良知已获得了辩证法和大趋势
站在上升的螺旋上,且再次证明:
弯曲的路,两点之间最短
穹窿的圆周,是直的
众神和圣贤的合唱,是直的
己亥十月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