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飘泊了三个月,终于抵达了他的理想之地——大象谷。
小时候,大禹经常做梦。大禹孤寂地站在一片无限荒凉的沟壑上,仰视空幕、魅影、鹤唳、流荡的星星,以及一些听不懂的风声,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像招魂,更像一个即将消失的巨大的墓穴。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地回忆梦中的虚景,希望有个心理暗示,然而总是徒劳得很。徒劳归徒劳,第二晚他仍会重复同样的梦,有时候还会续上好几日,这一点让他非常苦恼。他在梦中总是不停地逃离,仿佛逃离是他梦中永恒的主题,是他脱离现实生活的必然。逃离在绵延无绝期的沟壑上,或许有些微的悲壮。草叶在暗淡且灰亮的荒滩上呻吟,还有一些捉拿不住的小骨骼生物,它们在孤独中失去了洼地,失去了与之对话的尘世。
大禹出生在一个金石世家。曾祖父是清朝未年的大金石家,他所雕刻的金石印是老佛爷经常把玩的贡品。到了他父辈那一代,老佛爷驾崩,他的父亲和许多皇宫里的名人名家一样,即刻四下逃散,有的隐身村野,有的埋姓城廓,他们都不愿意被人提及是前清的遗老。孙中山那阵子搞人才库,几乎很难再找到这一批名人名家的踪迹了。当时军阀混战,家里人在混战中全都逃散了,大禹只拿出少量的细软,购置了一些旧衣服和日常用品,还有一把刻刀和一支火统,而这把精致的刻刀是他家的传世之宝。大禹在苦难中挣扎了三个月,终于在一个叫大象谷的林涧隐居了下来。大象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溪流从谷中冲出,蝴蝶顺着溪涧逆流而上,尽头便是大象谷。途中还非得穿过一个石笋洞,越过狭长的地下溶河,进入一片阳光较充足地,当时溪岸开满了桃花,梨花和芦苇花,有几处沿河堤平坦些,或可以种一些野菜蔬。星星点点的野草花,间或虫鸟相闻,热蝉与鱼翅翔底。大禹只记得他初入大象谷时,一头大象正在小溪边临产,他不敢打扰大象的安静,直到大象生下了小象宝宝,大象突然抛下小象离去,大禹才敢靠近小象。后来大禹才明白为什么大象会抛下小象不管,原来大象误以为小象是一个死胎,结果在大禹的悉心照料下,小象奇迹般地生还了,从此大禹就叫小象名奇奇。大禹本以为小象的母亲大象还会返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了二年,大象再也没有回到大象谷。还有一个女孩是大禹从林子里无意间拣回来的,他拣她回来时,她几乎是全裸。后来她告诉他,她是被一伙大兵逼捕到这深山老林的,那伙大兵要生吞活剥她的。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是一个花季少女。她本是京城一官宦世家的三小姐,清朝灭亡,显赫的家族随之分崩瓦解,三小姐刚好在女子中学念书,回家途中听大街上的流民传言清朝完蛋了,某某王府也被不留辫子的大兵抄了,而那被抄的王府恰恰就是她家的大深院,她看来是有家不能回了。但三小姐还是担心家里人的安危,自己不能转身而逃,总得回家弄个清楚明白才肯死心。三小姐当机一灵动,随手抓了几把黑煤灰抹在自己的脸上、衣服上,弄成一个乞丐模样,但仍有些害怕,主要是害怕街上的大兵会缠上她,或者说他们正要找她。这里借用“小沉鱼落雁”比喻三小姐的美艳一点也不为过。因为黑煤灰的巧作,三小姐躲过了流动的暗哨和大兵的搜捕,悄无声息地藏在一群能看见自家亲人们被捆扎在院门口的人流中,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其实这暗地里的伤心也容不得她停留多久,少时就有大兵过来驱散她们,如还不走则按扰乱军法论处。三小姐那敢再驻足,只好无限惆怅地望了望老父亲脸上那一抹余晖,低头片刻不知要往那儿逃。
忽一日上山打猎,往西山坳子,结果到了日薄西山,大禹仍是一无所获。虽然遇到了一些小动物,但都不在他的猎杀规矩之内。“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莫非那些大家伙都长成神仙了。”大禹十二分精神地端着一把火统,眼睛闪得似流星,生怕藏在草丛里的大猎物逃过他的眼睛。然而仍是一无所获,端持火统的手都快麻木了,瞪察猎物的眼珠子都快眨不动了,他仍未猎得皮毛,准确一点说,就是连放火统的机会都没有。然而事情总是随着绝望而产生转机的。大禹正要收枪返出林子,距他百米之远的一片深草丛,好像有个大家伙翻动了一下身子。以他往常的经验判断,这个大家伙不是睡过了头的野猪就是吃得大饱的獾了。他以最快的速度瞄准了深草丛,只等那个大家伙窜出来露个头或闪个身子,他就非得以最快的速度拉动板机,否则这些大家伙又藏起来,任凭你怎么找也找不到了。而此时的小象奇奇刚好去一个比较远的泉眼洗下山的澡去了。“别开枪,大叔(当时大禹是满脸胡须),我不是野猪。”一个女孩的清澈之音,差点把大禹吓懵了,如果不是他背靠着一棵大栗树,也就没有后来的寻常故事了。因为在大禹的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很深的陡壁。三小姐的声音又尖又细,在这片荒芜人烟的原始森林里,不啻是晴天霹雳。有时候,人与人交锋,还真的分辩不出谁是谁的救星或灾星。如果不是大禹手中的火统失灵,尽管三小姐的那一声响彻云霄,但大禹手中的板机扣动了,原因是在大禹扣动板机的前三秒钟,不知从那儿飞落一水珠,恰恰滴在那个压火药的小口上。“又是一个哑统。”大禹责骂一声。“还好是一个哑统。”大禹反过来又安慰自己。“大叔,我不是野猪,我是人。”三小姐已经从树丛中完全暴露了出来。但声调与刚才那一句完全没法比,那一声是惊恐中的尖叫,这一声是微弱的哀求。还未等大禹反应过来,三小姐晕倒在草丛中。
用树枝腾棒绑缚起来的小房子周围,七、八株桃树的花色甚浓,左右夹生着梨树、青柏、小桅子花以及一些小樟树和不是那么高大的乔木。如果用掩映花丛中来形容它的美丽,这所小房子的确称得上拥有此美誉。听潺潺小溪和各种鸟儿的呼唤,以及静得连花骨朵的生长都听得一清二楚。三小姐没有理由不喜欢上这里了,何况还有一个救过她性命的又对她痛爱有加的高大俊雅的大禹,她或许会忘却一下失去亲人失去家庭的痛苦。大禹把她从西山上驮背下来,并把她小心奕奕地安置在小房子的木床上。木床上垫了厚厚地一层草屑,虽然不是很软和,但也能过得去,至少比石头和冷板凳强得多。大禹从柴笼捕杀了唯一一只野雉,这是大禹特意留下来下蛋的,再从林地摘了些野蘑菇,塞在一口黑色的铁锅里炖,炖着炖着打起了盹。三小姐醒来时有些冷瑟,瞧见在一篝火上的雾气,以为自己死了,便爬过去烤火。“你醒了。”大禹打了一个激冷。“我,我差点睡着了。”“你,你是神仙吗,大叔(三小姐仍叫他大叔)。”三小姐仍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神仙,那有什么神仙。”大禹赶紧上前扶住三小姐。“你别乱动啊,身子还弱着。”“我,我这是在那儿。”三小姐嚅弱着。“我是死了吗。”“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哩。”大禹简捷地回答她。“活着,我还活着,刚才我还梦见三个畜生追赶我哩,眼看那三个畜生快要追到我了,我那能让畜生们糟蹋身子,在一个很高很高的悬崖上,我闭着眼睛跳了下去。”三小姐含着泪,想不让它淌出来,但泪水还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你别——别哭了,你死不了,我也没死,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大禹拎不清是怎么劝说她的,意思如此罢了。“我真的没死,我真的没死吗。”三小姐仍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一旁的篝火已燃得旺旺的,野雉肉的香味随即从透气的木隙中溢出来,弥漫了小房子。大禹麻利且笨拙地舀了一碗野雉汤端到三小姐的嘴边,三小姐感动得哭了。
下面的故事发生在大禹居大象谷的第二年春上。
大约一公里长的大象谷,至今为止大禹仍是它的第一个居民。当三小姐到来之后,她就是大象谷第二个居民了,或许小象奇奇的妈妈是大象谷更早一批的居民。当大禹在大象谷的第二个夏天来临之际,三小姐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青春活力。也不知大禹从那儿收养了一只小象(这是三小姐未知小象来历之前的猜想),红棕色的毛发在月光下透着点磷光,那两粒眼珠子更是幽蓝幽蓝的,许多胆小的猎物只要闻到了小象的气息,便会从柴草丛中逃离出来,让大禹在捕猎时省了不少的心。同时大禹还从野草堆里拾得几枚灰白色的野雉蛋,三小姐用它们孵化出来一群小野雉,有浅褐色的,有黑红色的,有纯白的,有灰中带绿纹的,小鸡们在三小姐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每到傍晚或清晨,这群小野雉籽闹咯个不停,叽叽喳喳地,特别热闹,给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大象谷增添了无限的动感与趣味。一日,大禹挑了些干猎货去最近的集市上卖,虽说是最近,但少说也有个全十里八里的远,其实集市也只是一个临时的交易埸所。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的山客拿着各自生产的东西在树荫下交换,慢慢地就形成了一条拥挤的小铺子,即从一排巨大的树干上搭些棚子,中间留一条窄路,集市就在无形中成了。大禹在一棵柏树下摆出自己猎获的兽皮和猎肉,其中有麂子肉,鹿肉,野猪肉,灌肉等,更多的是腌晒的野兔肉。如果在往常,大禹只要一出手,就会围许多人上来,问价的问价,挑肉的挑肉,瞧热闹的瞧热闹,挤得拢拢的一大圈子,他们生怕看不到那些很难猎杀的珍贵猎物。可是今日,逛集市的人少之又少,几乎无人问津他的野味肉摊。大禹正纳闷时,从他摊旁路过一个老者和他的孙子,只听他俩悄悄耳语。“爷爷,外面又要打仗了,咱们逃往那啊。”老者低语。“这世道不是一个让人能活的世道,你爸爸就死在那伙抓壮丁的人手里,咱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反正不能让他们捉了去,充当炮灰,张勋要复辟,袁世凯要称帝,这世道乱象丛生。”“爷爷,袁世凯是一个烟鬼吗。”孙子问。“比一个大烟鬼还大烟鬼吗。”爷爷牵着孙子的手骂。“袁世凯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孙中山推翻的帝制,费了多少心血,可是到了他手中,就只有私欲了。”“爷爷,不是还有蒋介石吗,他会出来执政。”“蒋介石也不是一个尽忠尽职的军人,一心只想拥有自己的天下,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爷爷,那他们都不是好人吗。”“说不清,说不清,咱们还是快逃,后面的大兵追上来了,逮着了那就是鬼门关。”大禹的心头一惊,急忙收拾刚刚铺开来的摊子。可是太晚了,三个身穿卡灰色军装的军人,已经在他的背后嘿嘿冷笑。“今天终于逮着一个彪形大汉。”后来大禹才从他们三个人的谈话中了解到,自从他逃到了大象谷,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是孙中山建立了政权,没过几年孙中山病逝,世局就更加动荡了,军阀与军阀之间互不卖账,还经常打仗,闹得整个国家都民不聊生,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各个军阀之间为了扩充自己的兵数,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老百姓抓去,甚至连老人孩子也抓去充作他们的炮灰。比起“安史之乱”来有过之更无不及。今天这三个兵,是地方军阀孙传芳的手下,他们为了完成扩兵任务,已经从山下抓到山上来了。百姓们几乎无处可逃可躲可藏了。经过大半天的押解,大禹被他们三个押到了一个叫老鹰嘴的山沟,在这里和他一起将要被押入战埸的还有一百多个老老少少,难怪今天的集市上见不着几个人影,原来都是被他们抓壮丁了。其中还有许多女人,她们哭哭啼啼,引来了大兵们的咒骂和抽打。大禹怀疑他们把这些女的抓起去不是为了上前线,而是成为他们长官的泄欲工具。临近黄昏,大禹不敢肯定这些女人中间有没有三小姐。他担心他们也抓了三小姐,而且这种担心非常强烈。“如果他们抓住了三小姐,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大禹的冷静越来越情绪化,然而在这些讲不清道理的大兵面前,无论你的内心有多么地痛苦,你的冲动有多么地压抑,你还真不能反抗什么,因为他们这些被抓来的人的手脚都用粗麻绳捆着。“不行,得想个法子逃走,不然死在他们的手里面了。”大禹想。“自己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世道,难道又要羊入虎口?”山路越来越崎岖,夜越来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来这伙大兵抓他们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是赶了很远的山路的。“大慈大悲的活菩萨,请保佑我的三小姐。”大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如果三小姐有个三长二短,那我还如何活着。”大禹的心里此时就像点着了一团烈火,把他烧得快要断气儿了。“不行,坚决不行,我决不就这样坐以待毙。”大禹偷偷地观察着押送他们的这些大兵。从他们黯淡的脸色上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这样的大抓捕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有些大兵的眼神非常迷茫,或许内心绝望,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他们也有可能是被另外一伙大兵抓来的。进入深山密林中的一条小道时,大禹与大兵的距离隔开了些,没有那么近。他想如果自己往树林里奔逃,是极有可能逃脱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当大兵发现了他逃跑,他们会不会朝他开枪,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他们朝他开枪,击毙的机会又有多少。然而就在大禹苦思冥想如何时逃跑的时候,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走在他前面比较远的队伍中,一个女人的尖叫引起了整个队伍的骚动,一些分散押看的大兵紧张地聚集到尖叫那边去。还好那些兵没有把他们串绑在一起,否则想逃也逃不了。大禹的大脑内刹那闪过一个念头。“逃走的机会来了。”他几乎没有多想,侧身往山下的一个看似是缓坡的丛林跳了下去。这一跳差点要了他的命,由于是夜里,月色又淡,大禹估算错了,谁知缓坡竟然是悬崖。就在大禹跳下去的瞬间,这些被抓来的壮丁骚乱起来。离大禹最近的一个大兵见大禹逃跑,想追却不敢追,因为他知道下面是悬崖,只好慌乱地往大禹跳下的地方开了三枪,也许就是这三声枪响,三小姐听得真真切切,她最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这些被押着的所谓壮丁见大兵打枪,便四下逃散,一会儿功夫,足足有二十号人逃走了。那个最初尖叫的女人也在惧怕中逃入山林,刚好往大象谷方向蹿,随着大禹落入崖下产生一阵一阵钻心地疼痛。。。。。。
在这里不再记述那支队伍的惨状,许多逃散的人们不敢回家,像一个个亡灵,有的甚至一辈子也没有再返回家乡。三小姐的孕期有六个月,但肚子不是很明显,她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皮,感觉婴孩在里面有些反应了。“孩子不能没有爹啊。”三小姐楞楞地立在小房子门边,焦急地张望着一条隐蔽在树林间的小路。那条小路淹没杂草丛中,可在三小姐的眼里,它可是一条通往天堂之路,一条爱情之路,一条永不褪色之路。她甚至有了心电感应,她的大禹就在某一个暗处呼唤她的名字,她不能在这里傻等了,她必须离开小房子去和她的大禹聚合。她想,那大禹会在什么地方哩,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那一个。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枪声给她指明了一条道路,她的大禹肯定在发生巨大枪声的地方。她想,甚至她还假设,那枪声就是对准她的大禹开的,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必须行动起来。天上的星灯是那么地微弱,月色也黯淡得分不清树枝的大小,她唯有凭记忆和感觉去寻找她的大禹了。对付这些四处抓过来的壮丁,大兵们想到了一个更加高明的办法,那就是把他们一个一个窜绑在一起,谁也别想逃掉了,同时也加快了他们走路的速度。夏天的晚上,风吹草动会引来许多虫鸣蛙叫,一些更为细腻的声音从阴影中走出来,如果不是三小姐习惯了这种杂乱无序且又华丽乐章的天簌之音,她的心一定会跳到一百五十以上。突然,远处有一个黑影在闪,三小姐的喉咙提了起来,她立即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干背后,瞪大眼睛盯住前面树林里那一个黑影。而这个东晃西摇的黑影,恰好就是那个尖叫的女人。“谁。”女人已经很警惕,但仍有些胆怯地问。“是谁?”三小姐一听是女人的声音,胆子大了些,但仍不敢出来,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我是三小姐。”“你是女人?”女人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还好都是女人的声音。这多少减弱了她们心中各自的一点恐惧。“我是住在大象谷的三小姐。”在短暂的沉默相遇之后,三小姐介绍了自己。“你就是三小姐。”女子仿佛认识她或曾听说过她,口气松弛了许多。“我是大岭南的玉姑娘。”女子回道。“离大象谷三个山头。”“哦,原来是玉姑娘。”三小姐也缓和下来,虽然黑暗仍然不能使对方看清脸色,但几句简短的介绍过后,两个女人的心很就揪到一起了。“你,你看见了我们家大禹吗?”三小姐待玉姑娘近了,急不可待地问。“你们家大禹?就是那个经常在大岭南卖干货的那个猎人。”玉姑娘反问。“是啊,就是他,你见着他了。”三小姐十分焦急。“好像也被抓壮丁了。”玉姑娘答。“真抓壮丁了。”三小姐有些沮丧。“刚才枪响是怎么回事。”“哦,我记起来了,刚才有人逃跑了,而逃跑的还不止一个人。”玉姑娘说。“三小姐,我以前见过你们家大禹的,那么机敏的一个男人,肯定是跑出来了。”“但我总觉得他会出什么事,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三小姐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你,你怀孩子了。”玉姑娘从三小姐的微微动作中,觉察到了三小姐不同寻常的肚子。“是的,我怀了大禹的孩子,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三小姐和玉姑娘商量,问她能不能再冒一次险,帮她带个路,她要到刚才枪响的地方去看看。玉姑娘沉默了三分钟,就没有任何理由答应了。
如果不是大禹收养的那头小象奇奇,也许三小姐和玉姑娘再也见不到大禹了。
两个女人互相扶持爬山涉水,攀岩穿沟,又不能弄出很大的动静,那种无边的刺痛可想而知。她们小声地说着一些互相鼓励安慰的话,互相诉说一些家庭身世的事,玉姑娘才知道三小姐原来是前清王府的千金三小姐,是金枝玉叶之身,她不由得不佩服了。而玉姑娘的命运更加悲惨,贫穷的父母把她卖给一个大地主做第七房姨太太,谁知清朝说完蛋就完蛋,那个大地主也跟着完蛋。玉姑娘只身逃难,逃到一个叫大岭南的小山庄,被当地一地霸看中,大白天强奸了她,后来她为了活命,只得跟了地霸,谁知地霸不多久被一伙抓壮丁的大兵抓去,她便再一次成了寡妇。本以为自己打打草鞋卖就可以度日,谁知抓壮丁的大兵越来越多,连妇女儿童都抓了去,玉姑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抓来的女壮丁。听那些来抓壮丁的大兵讲,抓她们这些妇女去,是为了给前线打仗的男人鼓舞士气,说穿了就是用肉体去犒赏他们。“那有这样的世道,这真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混乱且黑暗的世道。”三小姐心里咒骂着。“三小姐,前面就是刚才响枪的地方了。”不知不觉间,她们终于摸到了大禹跳崖的小路上。然而此时的小路上,静得连落叶掉在草地上的声音都能分辩出来。突然,一声小象的叫喊打破了这死寂的夜空。“是我们家小象奇奇。”三小姐有些激动,但悲痛随之也扑面而来。因为有奇奇的狂啸,看来大禹必在不远处。三小姐曾经逃难时一个人经过这条悬崖上的小路。“难道大禹他。”三小姐不敢再往下想了。玉姑娘问。“这是谁家的小象啊,怎么深更半夜跑到这老林子来了。”“是我们家小象奇奇的叫声。”三小姐说。“大禹肯定就在附近,我们分头找一下。”玉姑娘说行,要不三小姐你找东头,我找西头。三小姐告诉玉姑娘,这段小路上有一处悬崖,难不成我们家大禹往悬崖下跳了。玉姑娘说不可能,跳了悬崖那还有生还的希望啊。三小姐说。“可是我的心头总觉得大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他在等着我的到来。”“我们还是分头快找,小路两头都可以下到崖底的。”三小姐说。“无论怎样,我们都一定得找到他。”玉姑娘说。“三小姐,虽然我刚才听到有人逃跑了,但不一定是你们家大禹,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希望是大禹脱离了魔掌,可也千万别白白断送了性命。”三小姐想哭,她使劲地用双手压住自己的太阳穴,不让泪水从眼眶内涌出。玉姑娘也想哭,但她已经哭出了声音。正当两个女子六神无主又准备分头去找大禹时,小象奇奇不知从那儿窜到了三小姐的跟前,拼命地摇着耳朵,并且用力地往右边甩开它的长鼻子。“这是怎么回事。”玉姑娘问。“这小象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是奇奇,是奇奇。”三小姐噙着泪水,激动得想大哭。 “一定是奇奇找到了我们家大禹,一定是的,不然奇奇不会来到我们的跟前,它肯定是来告诉我,大禹还活着,大禹还活着。”三小姐强忍悲痛,抚摸着小象的鼻子,和它说着话儿。“告诉我,奇奇,你见到大禹了吗。”小象奇奇听懂了三小姐的话,点了点鼻子头。“奇奇,那你带我们去找大禹,我跟在你身后,你带路。”奇奇再一次听懂了她的话,掉头就走。玉姑娘甚觉奇怪,便问三小姐,这头小象也能听懂你们的话。“是的,小象的理解力并不比我们差,它甚至能理解我们不能理解的暗示。”三小姐接着说。“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的,有理解力的,它们能听懂我们每一句话中的含意,我和大禹生活的大象谷,就连那溪水中的石头,也学会了交流和听话,它们会在大禹的手中变幻出无数个丰富多彩的脸谱来,和我们俩一起欢乐着,一起痛苦着,一起想着必不可少的心事,更不要说那些摇曳欲飘的花骨朵,婆娑作响的绿叶轻茎以及能跑能蹲的飞禽走兽了。”玉姑娘那里还知道这些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内心的那份向往油然而生。“三小姐,它们真的有这么好奇吗,它们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吗,那你能不能留下我,和你们一起生活。”三小姐借些微弱的月光,回头很认真地看了一眼玉姑娘。玉姑娘的身段渺渺的如一弯新月,脸庞似一朵刚刚绽放的芙蓉花。“多么奇美的一个女子。”三小姐想。“玉姑娘的美貌决不在她之下。”“可是,可是大禹还不知道。”三小姐并没有直接回答玉姑娘的请求。“外面这兵荒马乱的,还不如生活在一个隐匿的林子,至少不会受到那么多的蹂躏。”玉姑娘有些急。“三小姐,那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先找到我们家大禹再说,玉姑娘,我看你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三番五次地受到恶棍的糟蹋,真是红颜多薄命啊。”
其实大禹跳下悬崖的时候,小象奇奇已经在悬崖下面准备迎接它的主人了。从三个大兵抓走大禹的那一刻起,小象奇奇就远远地尾随着他们,而且还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只有大禹才能听得懂的暗语。它是要告诉他,我来救你了,你作好准备。大禹正因为听懂了小象的会意,他才敢在这条傍临悬崖的小路上纵身跃下去。他义无反顾地跃下去的另一个念头是。“即便是摔死了,奇奇也会去告诉三小姐。”死亡往往总是给你一个措手不及,当你作好了必死的准备,死亡却拒绝你的到来,当你以为死亡还特别遥远之际,它突然会在某一时刻驶临。此时的大禹,是经过二棵较大的树枝的缓冲之后才落到小象的身上,这才让小象并没有受到巨大的冲击力,而且当小象也昏眩的刹那间,大禹随即滚落到了另一片草丛里。片刻,也许只有片刻,小象缓缓地站起来,向暗淡的夜空发出了第一声呼救,也就是三小姐第一次听到的那一声叫唤。大兵们为了防止在路上发生类似的逃跑事件,用枪托子抵着那些强行抓过来的男女壮丁,命令他们急速地翻越这一座大山。但他们并不知道,在大山的东沟,正是外人传说的大象谷。
三小姐和玉姑娘追着小象奇奇,从一条秘密的小道下到了山谷,再翻过一片低洼,就到了大禹滚落的地方。小象奇奇在一处草丛间停下了脚步。三小姐顾不得腹中胎儿的危险,三步作一步奔到了大禹的身边,玉姑娘随之而来。“大禹哥,大禹哥,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三小姐看着血肉模糊的大禹,失声啜泣起来,声音却压制着。她一边抽泣一边呼唤大禹,并快速地和玉姑娘把大禹抬置到一处柔软的草坡上。处于极度昏迷中的大禹,身上多处是血渍,但鼻孔里的呼吸声听起来非常微弱,虽然生命迹象仍有,但没有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二个女人和一头小象,此刻身处大山深处的峡谷,还要面对一个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七尺汉子,她们的内心世界又怎能平静下来。玉姑娘问。“这该怎么办。”三小姐说。“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大禹哥死。”玉姑娘说。“咱们得想办法把大禹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三小姐说。“就把我的上衣撕成布条。”玉姑娘极力反对。“你挺着个大肚子,那能让小宝宝受到这山中的风寒侵袭,还是用我的。”玉姑娘边说边脱下上衣,露出一个红色的肚蔸蔸。“你只穿两件上衣。”三小姐问。“这荒芜人烟的深山野岭,裸露一下身子也无所谓。”玉姑娘毫无羞赧地脱下了外上衣,一件乳白色的长袖子。她用力把它撕成了许多布条,然后拢在一起,和三小姐齐心包扎大禹身上的各处伤口。在她俩包扎的过程中,小象奇奇去到较远一处的豁口担任警戒工作。就在玉姑娘包扎大禹的额头时,她几乎吓了一大跳。“三小姐,三小姐,我的奇奇,我的奇奇,水,水。”然后这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微弱便嘎然而止。“大禹哥说话了,大禹哥说话了。”三小姐欣喜若狂。玉姑娘一会儿才回过神说。“可是他说要喝水,咱们到那儿去弄水。”“我去找水,我去找水。”三小姐小兴奋,起身就要去找水。还是玉姑娘冷静些。“三小姐,你别——你别去,还是我去。”“我去。”三小姐不容分说,转头就走。“三小姐,你不能,你不能啊。”玉姑娘顺手拉住了三小姐的胳膊。“我得去,我知道那儿能找到水源。”三小姐似乎失去了理智,同时在她心理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希望,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禹哥因为没水喝而死去。对于一个极度昏迷者来说,水就是他体内的唯一生命血液,他必须马上补充水份,这一点两个女人都非常清楚水此刻的重要性。“三小姐,你说个方位,还是我去。”当二个女人争执不下时,大禹又叫了二声。“水,水。”二个女人愣住了。水在她们各自的血液中流动,但是不能喷出来,那远在天边的水,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大禹的嘴边,更何况她们即使找到了水,那舀水的容器呢。“身子,我们自己的身子。”玉姑娘激灵地想到了自己的乳腺,而此时三小姐也想到了,只是手脚没有玉姑娘的快。玉姑娘一想到自己胸前那一对月兔一样坠沉的乳房,她就恨不得把它们割下来,喂给狼吃,喂给狗吃。事实上,她的两个乳腺非常发达,几个强奸她的男人都吃过她的奶水。她怀过孕,但每一次都是早产。她恨那些让她怀孕的臭男人,那些不得好死的恶男人,她恨他们,她的每一次怀上,她都非常讨厌自己的肚子。可是讨厌归讨厌,每当小小的胎儿早产,她又觉得悔恨万分。她悔恨她自己的恶念,总会不止一次地降临到她的身上。如今真正需要奶水的人就在她眼前,她一想到这一层生死相依的关系,她就激动不止,血涌如泉。她并没有征求三小姐的意见,而是非快地扯下胸前的红肚蔸,袒胸露腹,跪在大禹的脑袋边,把一粒鼓胀的乳头塞进了大禹微微张开的嘴里。奶水和着血液,涓涓地流进了大禹的喉咙里、胃里、血管里。在淡暗的月光下,那白色乳房的闪亮,胜过暗夜燃烧的熊熊烈火。目瞪口呆又心痛万分的三小姐,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此刻沉寂的苍穹。大禹的苏醒,不仅仅是来自于奶水的滋养,更是来自于他内心的那一份大爱,他的大爱包括对三小姐的惜爱,对小象奇奇的喜爱,对大象谷中一草一木的怜爱,更有对生命的那一份冲动与渴望之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不可以死去的信念。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可爱小男孩,躺在妈妈的怀里拱着香喷喷的奶水喝。他一会儿觉得妈妈就是三小姐,就是小象奇奇,一会觉得是大象谷里的那些桃花、那些梨花,他看着她们的笑靥,像春风一样绽放在春天的银幕上。
“妈妈,我要尿尿。”大禹第一次喊出了比较完整的一句短话。玉姑娘一边哺乳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听到他的话。而守在一旁的三小姐听到了大禹的呓语。她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大禹的头,一边柔柔地喊着大禹哥。这才让睡梦中的大禹微微地睁开了尘封许久的心窗。“大禹哥,大禹哥,你真的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吗。”三小姐喃喃数语,泪眼朦胧,母性的温柔自不必言表。一股干草的乳香传遍大禹的全身,大禹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对象是母亲洁白的乳房。他仍然活在梦中,仍然活在婴孩时代。他没有把母亲的乳房推开,而是用自己的小手(他以为是小手)揉搓了一下母亲的乳圈,这才挪开嘴唇,发出赞叹的声音。“多么洁白而细腻的双乳。”玉姑娘此时回过神,赶紧儿收拢了双乳,些微羞涩地别过了胸。“你,你真的醒了。”玉姑娘接着三小姐的话也轻轻地补问一句。“我,我这是在那儿。”发现不太对头的大禹,见身边坐着两个美艳的小女子,淡淡的忧伤透过鲜花开满月亮的晚上,映照在她们清澈的眼神之中。“你,你们是谁啊。”大禹仿佛是呓语,又仿佛不是呓语。“大禹哥,是我啊,你的三小姐,你的三小姐啊。”“三小姐,你是三小姐。”大禹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挪了挪身子,没有一点力气。“我还是躺着,你是,你是谁。”他问背面着他的玉姑娘。“她是玉姑娘,我的好姐妹。”三小姐回答。“哦,玉姑娘,玉姑娘,多好听的一个月亮。”大禹觉得头有些胀痛,又像要炸裂的样子。“我,我头痛,我头好痛啊。”大禹用双手去抓挠自己的头发,三小姐见状,只好把大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怀,痛苦且欢乐的泪水滴落在大禹粗犷的脸上,滚烫而温润。不知不觉间,谷底的夜色晕开去,好像晨曦就要冲破这黑暗笼罩下的林莽。玉姑娘趁着晨光驶临,在林间采了一些宽大而肥厚的叶片,用小青腾缀穿成片,披在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小象奇奇此时也回到了她们的身边。三小姐提议先把大禹背回大象谷,可她们又背不起,试过多次还是不行。后来小象奇奇跪地,三小姐和玉姑娘把大禹抬到它背上,这样才稳妥了些。
大象谷的夏天,非快地把大禹的伤养好了。两个女人轮流伺候着他,还有小象奇奇的顽皮与逗乐,大禹完全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完全似回到了以前的那些温柔时光。其实不然,他失忆了。他不记得以前和她在一起的女人是三小姐还是玉姑娘,他爱上了她们,而她们也爱上了他。就在她们三个相依相偎的美好时光里,三小姐的肚子越来越大,婴儿在子宫内的活动也加剧了不少,她所需要的营养也越来越多,她的饭量很大,有时能把三个人的饭全部吃掉。大禹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嘱托玉姑娘照顾好三小姐,自己则带着小象奇奇上山打猎,他要为他即将出生的孩子囤积好丰厚的粮食。眼看秋天就要过完了,山上的落叶越积越厚,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大禹身背火统,像没有受伤前那样,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密林出发。所谓的密林,其实他们已经身处密林,只是附近山中的猎物已经逃往更深的山林里去了。有大禹这么一个高超而思维缜密的猎手,许多以大象谷周围而赖以生存的野生动物都纷纷逃离了自己的乐园,这不得不值得我们人类自身进行深刻的反思。同时也向人类自身提出一个尖锐的生存环境问题。“有我与无他。”我是否需要他,我存在是否就是他不存在。大禹、三小姐、玉姑娘他们不都是被无他之绝境逼上此绝境吗。如今大禹在不知不觉间,对自然界又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或许这种错误还不得不屡屡犯下去,直到人类自身的灭亡。小象奇奇在大禹的前面欢蹦乱跳,可别看它身体庞大,个子高过一米八的小桉树苗。它却非常招惹那些小动物们的喜爱,如果不是大禹在它身边,许多丛林鸟会落到它的背上,悄悄地恢复一下自己的飞行体力。每次外出打猎,大禹都有一个自定的规矩:弱小的动物不猎,怀孕的动物不猎,稀少的动物不猎,对于那些年老色衰的和膘肥体壮的,他就不得不猎杀它们了。同时他还有一个爱好,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金石世家的血液,他自小接受绘画与金石艺术的熏陶,耳濡目染父辈们的那些名家书画,自己也习得一手好金石画。每每出猎,他的牛皮包里都会携带数枚镌刻石和一把刻刀,一把刻有祖先荣誉的闪光的刻刀。这把刻刀打发了他独自在密林中行走时孤独而漫妙的时光,他用刻刀把那些所遇到的小动物们的矫健栩栩如生地刻在小石头上,或者把大山和霞光也刻上去,那种鎏金之光阴随即传遍他的全身。有时候,休息的时光,他就观摩小象奇奇的一蹦一跃,即使是最最细微的一个眼神,他也会把它刻到石头里,给自己一个强大而隐匿的思想阵地。倘若石头用完了,随手又找不到可以镌刻的石头,他便会摘一些坚韧而宽大的叶片,把自己的所思所忆所观刻画其上,收藏在一个特别配制的小牛皮袋子。有时候,小象奇奇也过来凑热闹,用长鼻子去拱他的刻石,意思是说你也该和我玩一玩了。此次出猎,大禹是肩负着更大的希冀的。如果要算起来,家里马上要添人丁了,他可再也闲散不得。他卯足了劲头,希望能猎个大家伙回来。比如大野猪大野牛大麂子什么的,他是求之不得。
其实大禹还不知道,要添置的小孩还不止一个,玉姑娘也怀上了。只是玉姑娘一直未曾告诉过三小姐,也未曾告诉过他。她也有些不敢告诉三小姐,在三小姐身怀十甲的时候,有一夜她睡得很沉,不是那种一般的沉,而是那种沉醉中的沉。她梦到大禹牵着她的手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奔跑,在光滑且软玉一样的溪水里沐浴而歌,在垫着厚厚的干草甸上翻滚着滚儿,他压着她的身子,她咬着他的嘴唇,他们像火一样在空旷的田野上燃烧,在密林的上空呐喊欢呼。这样的美梦,她那里肯舍得一下子醒过来。然而此刻的大禹,正和玉姑娘在小房子的后院欲壑难填,他们压碎了一片花海,像两条发情的蛇一样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就这样,每每三小姐进入沉沉的梦乡,玉姑娘就会约大禹来到他们欢悦的每一个角落,重复那个相同又不相同的甜密的概念。大禹几乎回到了初遇三小姐时那种甜密的时光,只是不记得了。大禹说。“玉姑娘,我爱你,我爱你胜过爱三小姐。”玉姑娘用一双巧手去捂住大禹的嘴巴。“别说了,三小姐才是你的最爱。”“好了,你不用捂我的嘴巴了,我不说了,我不发毒誓了,我爱胜过爱我自己的眼睛那就行了吧。”玉姑娘在他脸上亲了一个,说。“三小姐才是你最爱,只是你不记得了,你们曾经的那段罗曼蒂克,三小姐都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你暂时的一贴心灵鸡汤,到了那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你重新记起了三小姐,你就会忘了我,忘了我们现在的激情。”大禹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你说的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当三小姐挺着一个大肚子在黑夜的山林里哭着喊着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三小姐才是你真正值得最爱的女人。”“你看见了。”“是的,我看见了,我们互相之间还差点误会对方是山贼。”“也许有过这回事,只是我真的想不起来。”大禹抓挠着头皮,翻一个身,脸对着旷远的星辰。“那些一眨一闪的眼睛,难道你们都不能告诉我所有的真相?”然而大禹的金石手艺,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失忆的冲击,镌刻技艺反而更上一层楼,这真是有些费解了。“大禹哥,你还是留一枚印章给我,或许世事难料,我们没一日就分开了。”大禹说。“不会,就让我们此生相守,永不离分。”玉姑娘只好起身,往溪水里去。此时月光下的小溪水发出潺潺地歌声,淡淡地一层溥雾在水面上弥漫着,折射出五彩纷呈的棱光。玉姑娘本想把自己也怀上了孩子的事告诉大禹,但转念一想还不是时候,她至少要等到三小姐把小孩生下来之后,否则三小姐一时半会怕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什么样的坏结果都会生出来 。在这个隐世状态下的大象谷,三小姐视玉姑娘为亲生的妹妹,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际遇和想法都告诉了她,她告诉她,她流浪于此,她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她恨这个世道,这个惨绝人寰的乱世,杀害了她的家人,还逼迫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如果不是大禹收留了她,她说她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两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想想自己的生不逢世,她们只好抱头痛哭。
“你们哭了。”有时候刚好被大禹撞见,他问她们俩个。“你们怎么哭了。”玉姑娘不言语,三小姐更是不言语,便各自散开些。玉姑娘去河边和小象奇奇戏水,三小姐进屋去看看灶火。有时大禹跟三小姐进屋,问了一些胎儿的事,有时跟玉姑娘去河边,把自己漂在水面上,素颜朝天。这样的日子在夏天还真是让大禹过得舒坦极了。其实玉姑娘和大禹的艳事,三小姐早已察觉,只是不便于表露出不满来,她知道玉姑娘也是一个性情中的女人,她的美貌无可挑剔,可是她从来没有过爱与被爱。三小姐想,她不能太自私了,她更不能去责难玉姑娘作为一个女人最最需要的性爱。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大禹失忆了,如果她闹起来,她担心他受不了刺激,反而会毁灭他的那些男人的激情象征。在三小姐的痛中,她没有理由不原谅玉姑娘。玉姑娘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女人,出生在这样的乱世,谁又不是一棵正在遭受着苦难的浮萍。现在就让玉姑娘来描述一下她眼中的大象谷,让她来告诉这个世界,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仍有一个这样的世外桃林,梦一样的童话色彩,遍布着大象谷的每一处角落。沿小溪水朔上,两岸桃花夹岸相映,白梨掩饰其间,青松翠竹迎风招展,水草漫游其上,拐角处往往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铁石,呈现出浅红色的水涟漪。在水的开阔处,是一块一块杂草丛生的菰地,在平地上种满各种蔬菜瓜果,蝴蝶和蜻蜓,蜜蜂和七星瓢虫,蛙鸣和秋蝉,它们总是结侬而来。时有小白兔和黄鼠狼闯入菜地,若让玉姑娘瞧见,跟没事人一样。若有刺猬或狗灌来糟蹋瓜果,她也只是和它们相视而笑。至于那些大家伙,玉姑娘只见过一次大野猪的笨拙,那是一个很明亮的早晨,玉姑娘起来生火做饭,刚一出小房子就瞧见一头白白胖胖的大野猪,正在拱菜地里的红萝卜。一道浅浅的篱笆墙,被大野猪撞了一个大窟窿,好比一口来不及补上的大铁锅。“大禹哥,快起来,有野猪偷吃红萝卜。”玉姑娘在柴门外喊。而此时的小象奇奇已被大野猪惊醒,它迅速地爬起去驱赶大野猪。大野猪见小象身材高大威猛,一条长鼻子甩起来高过小房子,就不敢和它对阵,只得放弃快要到嘴边的红萝卜,逃回山林去了。“奇奇,别追它。”大禹闻声叫停。“奇奇,就让它走,它可能也是饥极了才来做坏事的。”大禹故意放走大野猪,是因为他发现它怀着小猪仔仔了。这就是玉姑娘眼中的大象谷,也许她的感染只是大象谷风土人情中的一密,四季温和的变化和他们这些善良之心的浸润,大象谷可以和星球上任何一个风景名胜区媲美。
七天七夜了,大禹仍未猎到什么值得回返的大猎物。“明天,也许明天,他就会遇到一头很肥很壮的大野猪。”大禹边想边取出刻刀,坐在落叶铺织的大树上,在一块捎出来的大石上刻着玉姑娘琼花一样的脸庞,蓝色闪电一样的身段。他一定要把玉姑娘刻成仙女下凡的模样,这是大禹为何迟迟不敢动刻刀的原因,他生怕毁了玉姑娘的惊艳、飘逸与温柔的一面。他把她先印在脑子里,然后烂熟于心。在这片接近于上天的深山老林,大禹终于可以动刻刀了。小象奇奇在林子里东嗅嗅西闻闻,待嗅到一些熟透了的野味果子,它会用长鼻子摘下来,送一些给大禹吃。至此,本故事已近尾声,如果读者仍不满足,可以留下来商榷。只是小象奇奇在曾祖父的记忆中,后来长成一头大象,一直在大象谷繁衍生息。我的曾祖母即三小姐,她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途中生病定居于赣西北的一个小山村,至于玉姑娘和她的女儿大厦的命运,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201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