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
你好!离上一次跟你推荐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不久,昨日来电,你就说已经读了它(也许是读“完”了这本薄薄的册子,你读的是黄灿然译本《新千年文学备忘录》)。你提到这部著作——其实是演讲录——与刘勰《文心雕龙》的相似性,言下之意有可能包括一次古今中外的比较——这是你蛮擅长的阅读方法——后者远胜过前者。从我个人的成长史、阅读史来看,《文心雕龙》产生的明显的影响比不过卡尔维诺这本小书,我说的是一下子把人镇住了的感觉,以及直接地让人立即明白如何寻找被谈论的文学主题、品质、属性,我的受益立即表现在:我可以凭着这方面的启发,去试图谈论诗歌创作中一些抽象的主题、情况,比如那时我就写了一篇散文叫《请小心轻放》(现在已经明显觉得稚嫩了)和一首长诗《月亮在古今中外的运用》。我是通过写作——哪怕是带着浓烈的模仿痕迹——来巩固自己在阅读中的印象、体会和收获的。根据我揣摩卡尔维诺这本小书所花费的时间来对比,我不由得认为你读得太快了——我的一个建议是:你不应从我上次推荐的那些书上寻找文学逸闻趣事,不是粗粗了解,增加一点阅历,而是期望你成为这些好作品、出色作者选中的好读者,他们选中你来在一个新时期、新条件下重新绽放光彩。所以,此次来信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建议你读得更慢一些、更细致,而不是力求读“完”。这也就是我在昨天电话末尾提到的,艾略特《批评批评家》这本文论集我可能短时期难以读“完”,也就不会在近期转借给人读,我需要反复读,甚至要通过写一篇较长篇幅的书评——正所谓批评“批评家”——来廓清自己的认识,这样一来,这本著作可能还得在手边摩挲多时。有时,我真想提醒你:要循序渐进,不一定对我起效的书和早期作者对你也能立即见效。你得自己去找、去“被选中”。比如艾略特能否发挥奇效,我建议你先读读元知网里贮存的几篇散文。这封信的第二个目的在于:我要求你做一些读书笔记——我对很多比我年轻的诗人都有这方面的忠告,但常常遭到漠视——要知道,在键盘上(甚至书的边白上)写一点感受,最好是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比匆匆读罢所形成的无头绪的观感更为缜密和踏实,这也是一个较为得体的消费或消化过程。写一篇书评,这正是客观上让人读得更慢的原因之一。就刘勰与卡尔维诺的对比来说,也许这里还存在一个隐形话题:是读懂古籍好呢,还是关切现代文明所留下的光辉著作?其实,这不是一个二难选择,我个人的体会是,前者能修心养性,后者能立竿见影;就作为一个当代诗人如何写出更好的作品来说,我认为读二十世纪所产生的杰作是最有帮助的。所以说,除了有推荐书单之外,还得有一套更为有效的读书方法。按照勤奋的福楼拜的建议,你总得每天都写点什么。让这个建议成为你的压力与梦魇吧,开始体验它的各种滋味吧。光指出一个作者、一本书与另一个作者、另一部著作存在的某种关联还不行——这仅仅是一种文学见闻,却不是奇特的文学见解——你还需要说服自己:这种关联到底是什么?产生这种关联的缘由是什么?除了这种立即浮现出来的关联之外,还有什么现象、秘密被遮蔽了?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第三本书正在脚注中浇铸我们日后才得以发现的精神大厦?
木朵
2012.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