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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诗人之名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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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05-26  

木朵:诗人之名从何而来




  世人为声名所累者众矣。诗人尤甚。名,实之宾也。不少诗人只求名而无实之根基(的夯实),最后所得之名,乃浮名俗名虚名也,与既得利益有关,而与写作真谛渐行渐远矣。可见,名分为两种:一为浮名虚名,二为实名正名。前者求之于外,常常热气腾腾而名不副实,后者内求于心,时时冷暖自知而力保实至名归。
  诗人写诗得诗,仁者求仁得仁,农夫种豆得豆,同理也。三者得失观亦大体相当。诗人要问的不是通过写诗能得到(诗以外的)别的什么。诗,不是一个商业性的通道,而是一个人性的通道。通过一首诗,尤其是一首更好的诗,诗人得以完成对自我处境的认识,对人性的认识,对语言的认识。得到一首好诗就包含了这样三个方面的认识。一位诗人明确意识到写作就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诗,如此朴素的观念一旦形成,就表明他是一位心智成熟的诗人。
  通过自己的诗去获得功名利禄,历史上有之。但由于本末倒置,大获成功的人少之又少。(事实上,获得功名利禄有比诗更为直接的方式。)而通过更好的诗去获得一个光明磊落的自我形象,历史上也有不少范例,这样的做法令人敬仰。通过诗去得到其他,和通过其他去得到一首诗,这是两个背道而驰的做法。当你冷静下来要做一个选择的时候,其实你心知肚明应然的选项是什么。也定然知道要完善自己的选项,还可以做出怎样的理性安排与调整。
  得到一首诗,这是一个进程;得到一首更好的诗,这是一个进展。万物皆有备于我,善哉!万物皆有备于诗,善哉!当诗人置身于创作一首诗的进程之中时,排除外在噪音的干扰或商业性的考虑或功利心的左右,保持必要的纯粹性,他一定能够在此一进程中获得无限的愉悦,而这种愉悦体验过一次,还想体验更多次,次次都能带来浓烈诗意上的峰回路转。在这一进程中,随着诗艺的锤炼趋于成熟,自性圆满亦可同步抵达。一个自我认识的进度同步发生于一首诗的创作进程之中。当诗人不满足于仅仅写一首通常的诗而追求更高超的技艺时,一首更好的诗就在他面前展现出得体的轮廓和恢弘的宏图。一首更好的诗对诗人的诱惑纯粹而明亮,远胜于功利对诗人的诱惑,做到这一点,一位诗人就上路了,踏入了正道之中。
  强劲诗人所追求的是内在之名。孱弱的诗人总是借助外力来证明他写得有多好,要通过鲜花、掌声或奖项来验证其出色,尽管这些外在反响有时候管用,但大多数情况下产生的是一种消极影响。孱弱诗人一旦尝到了名利场的甜头,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将他拽回来,写作的本心与元气就会逐步丧失殆尽。生前之名或当世之名产生的误导害人不浅,一动念头就万劫不复。写作的纯粹性是一种永葆活力的真气,一经松懈,再也难以恢复如初。
  强劲诗人有两个办法衡量自己写得好不好:其一,以人杰为至高尺度;其二,以能否描绘出一个真实的自我形象为判断依据。拿自己的作品放在早期杰出诗人的作品面前掂量一下,无需这些早已过世的人杰开口,理性之下就知道自己的分量如何。而自己的作品何等程度地呈现出一个赤子形象,对应于怎样的思想高度、伦理纹路和人性温情,无需假借他人,自忖之余亦可把握到恰当的分寸。
  诗人求真之路有一个三级跳模式,涉及到事实之真、语言之真与真理之真。真与假、实与虚、高与低,无需假借市场上的明码标价也可做到自知之明。市场上有太多的估价方式,也有诸多人情世故的渗透,皆在将诗人之名改写为庸俗化的名次与奖项。弄得有些诗人因为没得奖而信心丧失,因为得了奖而私欲膨胀,这都是功利心作祟,偏离了求真的正轨。返璞归真仍然是必要的劝告。
  强劲诗人会估算着自己有没有为民族语言做出适当的贡献。对于那些写着玩玩、自娱自乐的同行,深知各就各位、量力而行亦是老天爷的一种安排,对于追名逐利、欺名盗世的一部分同时代诗人只能一笑了之。诗坛的真相也有可能是一九现象下的一个金字塔模型,半数诗人最终成为了默默无闻的黝黑基座,另有四成诗人可上可下全凭自身一念之间的选择,选择纯粹性则可上,选择逐利性则下坠。大浪淘沙,百炼成钢,实至名归的杰出诗人在每个时代均是屈指可数。
  想想你得到的名誉和头衔,往空中抛一抛,再接住它,你就知道它几斤几两。想一想此前得过类似名誉和头衔的诗人后来写作进展如何,你就明白自己再次被这一个名头所选中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只是被选出来的一群人中的一个而不是唯一一个。你又凭什么能够与这一群人中的其他人区分开来呢?你的优势何在呢?选拔机制就像个大摆锤突然砸中了你而已,切莫从此以后把自己当做一颗金蛋看待,更别提选拔机制本身也有可疑的成分。
  唯有回到诗的内部中来。唯有一次次回到人杰的身边。诗学范畴里自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考核机制。诗学基本功扎不扎实一试便知。层出不穷的技法观念要求诗人通过一个个得体的作品来加以实践。一首诗是公开而透明的,谁都能看得见,不能藏着掖着,不会因为谁大笔一挥而身价倍增,也不会因为无人理睬而一文不值。纵有一时的价格扭曲或评估失当,最终仍然要遵循价值规律,朝着真实的内在价值回归。
  诗的无用性是诗的纯粹性最好的保障。谁在利用诗得到了好处,一望便知。谁孜孜不倦钻研诗学,炉火纯青,一日千里,也必将为一代一代读者所知悉。谁也瞒不了谁,诗自里到外都是如此的鲜明与敞亮。为声名所累所困的诗人耳畔只要响起这一忠告,就有可能化险为夷:遇事不决问杜甫。

202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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