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出之前
哲学家让·埃默里
不把结束自己的生命称为死，
而是叫做从生中跃出。
他当然可以这么说，
他是集中营的幸存者，
在那里他尝遍了所有酷刑。
基于他的理论，
我的朋友最近可能
正处于跃出之前的某一刻，
她目睹了一位母亲
抱着自己的婴孩从大桥上跳下，
并久久无法从那个情境中释怀。
因为反观她自己：单身母亲，
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生病的老人，
脱离苦海的诱惑实在太大。
我知道这个念头一旦产生，
任何帮助都很难将它消除，
但我还是想在她跃出之前
按住她，告诉她：
我，所有人，想给予她的
是爱，而非死后的悼念。
对面
妈妈打电话来，
说广州这边下雨了，
你们那边有吗。
我往窗外一看，
外面果然在下雨，
但雨都下在街对面，
我这边路面是干的。
于是我对妈妈说，
我们这边也正在下雨。
我并不是说谎，
因为我随时准备到
街对面的雨里去。
雨如果下得及时，
对面是广州，
对面也是家。
十二个
很长一段时间，切斯瓦夫·米沃什
苦于他在美国只有零星的几个读者。
那一天，在旧金山，在一间小屋子里，
他应邀给十二位美国听众读诗。
他用波兰语读，他们用英语听，
他不知道他们听懂了没有，有没有
读下去的必要，但很快他就找到答案：
那十二个人，一个个红光满面，
欣喜若狂，他们是一百个，一千个，
他们在这间小屋子里释放的能量
足以将整个冬天苍白的嘴唇涂红。
封存
为了了解历史，
我和女友来到塔山风景区，
这里有全国唯一一座
纪念十年动乱的博物馆。
但很不幸，
我们吃了闭门羹，
听别人说，博物馆早已违规，
相关展物也已封存。
于是我们向山顶爬去，
在弯曲缠绕的山道上，
风景的美丽和爱情的欢欣，
抵消了所有负面情绪。
后来情到浓时，
我提议在一个无人的凉亭里做爱，
但她理智地拒绝了我，
她说：你的精子也需要封存。
脱轨
热气蒸腾的鹅肉店，
一位母亲正在说服他的孩子，
读一本他不想读的书。
一声突然的呵斥之后，
小男孩拿起书，从翻开的那一页
开始往下读，眼里噙着泪珠。
两颗大大的泪珠，
把小男孩锚定在那一页纸上，
而他的灵魂却躁动着，
想奔赴外面的世界。
但他还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他很着急，内心的页码翻到脱轨。
